刻字艺术的阴阳
深入探讨传统的思维方式对人类文化所起的合理的、稳定的支配作用,寻找东方的哲理,更多地揭示天地间阴阳对立统一的客观规律,为新兴的刻字艺术注入更有机的“高级营养”。
《周易》是中国文化、中国艺术思维的源头活水,其中有关阴和阳的思辨方式可以开启刻字艺术美的新境界。刻字艺术是汉字艺术的现代化,是新时期科学与艺术日新月异时期孕育出的造型艺术的典型。
科学的力量成为巨大的潮流,将人类的政治、经济、文化不断地推进着,刻字艺术家的思想、感情乃至感觉多么希望通过新的形式,去诉说一幅幅抒情的世界,去反映一幕幕真实的自我,将最悠久的汉字最引人入胜的造型,将我们的祖先创造文明最优先启用的工具——刀,将宇宙间最诱人的红橙黄绿青蓝紫色彩点缀,艺术家无限自由的创作空间,委实美丽且富饶。
自1991年以来举办的各种类型的刻字艺术展览,不少作品令欣赏者啧啧赞叹,令观赏者精神愉快。在中国,新兴的现代刻字艺术正蒸蒸日上。
然而在展厅里,作品集里,有的创作者由于传统知识的浅薄,创作时的盲目性历历显现,他们或因书法根基欠缺,胡乱拼凑,或使刀无法,杂乱粗糙,或赋色无由涂抹庸俗,在书、刻、赋三部曲进行过程中手忙脚乱,难臻“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现代刻字艺术家应具备深厚的民族文化根基。具有综合性质的现代刻字艺术,首先必须具备民族的优越性,中华民族的审美情趣是在独特的文化历史背景下逐步展开的,我们的汉字是古代圣哲“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中国历代文人艺术家的审美观照法皆源于此,均滥觞于《周易》。“无往不复、天地际也”,天与地之间的万物万象,中国人均习惯地以俯仰法来观照,如王羲之的“仰视碧天际,俯瞰绿水滨”的名言和“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的抒情,王羲之深谙天地之道理,阴阳之法则,他的笔法如孟子言性,如庄周谈自然,纵说横说无不如意,他的书法如凤翥鸾翔、似欹反正,变化统一,尽善尽美。自然万象由阴阳构成,是我们先贤的宇宙观、美学观。《周易·系辞》言:“一阴一阳之谓道”,具有人类文化史上崭新的特质和永恒的意义。
二
在《易传》中,阴阳刚柔,往往并提,现代刻字艺术的三部曲,每一部也都离不开阴阳刚柔的关系。书法是刻字艺术的基本。创作时笔与纸的关系,王羲之认为:“强纸用弱笔,弱纸用强笔”。无论坐姿或站立挥写也有阴阳轻重之别,下体实、上体虚;左体实、右体虚。“把笔无定法,要使虚而宽”,讲的是法无法,实则陆希声传下的五指执笔法是阴阳辩正法,、押、钩、格、抵中的、格、抵为阴,押、钩为阳,五指阴阳和合成合力,指实掌虚,指实为阳、掌虚为阴,管直为阳、心圆为阴。现代刻字作品创作用的字数少字且大字,书稿多为象形或古文字,是纯造型性的创作,书体大多与构思动机有关,刻字爱好者应在笔力与笔意上多多锤炼,因为少字是容不得败笔,毫厘之差失之千里,一笔之差即影响全布局,有创作者以为反正要经过刀刻,修修改改不伤大雅,实则不然,历届展览的作品皆逃不过明白人的“火眼金睛”,因为书法的美最接近音乐的律动,抑扬顿挫必是一气呵成,才能形成生机旺盛、精神焕发的整体。书写时直笔的为阳,为雄强一系;曲笔为柔,为浑涵一路,属内健、为阴。运笔时藏锋用力为阳,侧笔取妍为阴;“无垂不缩,无往不收”,起笔为阳,收笔为阴。行笔时圆笔为阳,方笔为阴;提为阳,按为阴;中锋行笔为阳,侧偏锋为阴;横笔竖下、竖笔横下则是阴中有阳,阳中寓阴。刻字作品书写时的执笔实能凝聚着阴阳的生命,用笔时的阴阳二气活跃着创作者的精神。“夫劲速者,超逸之机;迟留者,赏会之致”(书谱句),劲健为阳,迟留为阴。无怪乎画家石涛深深地赞叹:“一画也,无极也,天地之道也。”书写时的点线立于一画,“一画者,众有之本,万象之根”。书写时的点画似能主宰着大千世界的无限性、活动性、乃至生命力,通篇充满阴阳之势。
阴与阳有相排斥的一面,也有相吸引的一面,汉字的结体若能阴阳合德,即能达到上皆覆下,下以承上,递相映带,无使势背,实处之妙,虚处而生。书体的阴阳若相搏不协调,作品形象即如陆维钊《书法述要》所言:“头大身细,肩歪背曲,手断足跷,即不致如病人抉床支撑失据,也必如醉人坐立,不翻自倒;聚跛癃残疾于一堂,能不令人对之作呕?”“真书难于飘扬,草书难于严重,大字难于结密,小字难于宽绰”,前人于结体的经验充满一阴一阳,相对相反又相辅相成。现代刻字艺术是创作者自书自刻与赋色的艺术,书法是刻字艺术之本,通晓执笔、用笔、字法、章法、篇法的阴阳之道,深谙翰墨之妙通于神明之理的刻字艺术家,是否有此体验:未执刀前所书写的经典的、意向的书法,似已表明作品成功近半。
三
刻字艺术创作是汉字艺术典型的阴与阳的互动。
刀具为刚属阳、毛笔属柔为阴;宣纸的柔为阴,版材的硬属刚。创作中常常可体味到刚、柔之性虽迥然相异,却是互相吸引,互为因果的。毛笔于纸,刻刀于版,强健之性或和顺之性皆由创作者主宰着。书法点画的力度经刀的契刻、镌刻,更强化了书写的速度感与力的流程美,令版面造型更具美感与质感、空间性与时间性,用刀如作书,一画之势亦能如千里阵云,一点之姿亦似高山堕石。
左手把刀,五指执刀或五指握刀;右手握锤,左手阴右手阳,左右手协调,阳击阴行, 得心应手,游刃有余。执刀若“浅而坚”,容易达到“势有余”,执刀若“深而束”则易患“势已尽”。牵、抽、轻健、劲利,腾跃顿挫势有余,振迅天真,可出现意外之美,应属阳刚之美;反之,转运旋回成棱角难达舒展生动之势。
用刀如用笔,有起收停顿之法,有阴阳向背之分,有转折开阖之势,有轻重缓疾之变。用方刀的,多凝整沉着,用圆刀的,则萧散超逸。用刀如用笔,不能信刀涂鸦,须纵横得势,用刀细微处能婉转清澈,能丝丝入扣的方称高手。现代刻字材质多为木版,刀在版上行,也应无往不复,无垂不缩,落版轻,契入涩,令刀沉着不浮,刀刀贯以精神。创作者须练就很好的驭御刀锋的能力,胸有成竹,精神融合,下刀有力,肌肤之丽。用刀若无法,不知擒纵,则心不能转指,指不能转刀,心不知手,手不知心,说什么用刀如用笔,应深信用刀有法亦如禅家句中有眼。
刻刀在版上契刻或镌刻,作品主体凸出的曰阳刻,主体凹陷的曰阴刻。传统刻字大多因实用,故若能做到“下真迹一等”已属上乘之作,且多以阴刻为主。作为纯艺术而创作的刻字艺术,于刀法的美十分讲究,创作过程常常遇到刀与刀、凹与凸、高与低等之间的阴与阳的矛盾,有经验的刻字艺术家定有这样的体会:阴阳相搏或阴承阳、或阳覆阴,或阴阳纠缠难解难分,然最终都必须以“违而不犯,和而不同”作归结。于刻刀的执使应能充分发挥刚柔作用,如果是阳刻的,作品则阳中寓阴,计阴为阳,刀法肌理阴阳交错。曾见古贤说:书写笔力是一种感觉,不是物理上的力,今日我们应感悟于刻字的刀力也应由于感觉所至,即刀感之说。
刻字创作刀感好的无论冲刀,凿刀,切刀,皆少弩张剑拔之势,刀法自然。创作时起刀有重有轻,收刀亦有轻重之分,然用刀之力,不在于力,因为用于力则刀死矣。用刀有涩刀,有滑刀,常以涩刀为主:刀方欲行,如有物拒之,竭力而与之争,甚至在行刀时作微微颤动,刻出的肌理如千里阵云净媚。
市场上供创作的刀具也极具阴阳之功能:常见常用的有:圆口刀,平口刀,尖口刀,斜口刀,执刀的深浅长短,运刀的刚柔纵横,转刀时的钩环盘行,用刀时的点画向背,锋利的、刚健的,刀在版材上刻出的视线是转折的,流动的,或雄强或含蓄的,阳刚之势与阴柔之韵交融,有节奏地流动着,行处皆留,留处皆行,往返自如且豪放奔纵,是作者任由心灵的呼唤去作音乐般,诗意的创造,沉着痛快,清活圆润。刻字作品多以古文字为载体,神秘、质朴、率意、混沌的古文字具原始性,又具民族性,加之刀刻的丰富肌理美,更具现代性。
四
阴阳变化,是宇宙万物变化的现象。笔之运墨,刀之凿木,色之赋彩,饱含阴阳美的刻字艺术开拓了汉字艺术新领域,刻字艺术是新时期,新的生活样式、方式招呼而来的大众艺术。全球化时代已造就大众新的审美观念——综合、多元、交叉。看看那令人陶醉的音乐、舞蹈,形式上是多元组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甚至你我不分;再看看作为展厅艺术的书法,虽属平而,但各种类型色彩或古朴、或斑斓的宣纸,都是创作者抒情达意的如意材质,也由此引来欣赏者们梦幻般的流连。现代刻字艺术是时代的产物,创作者自书自刻还必须有很好的美术的修养,丰富的赋色经验。色彩与大千世界联结紧密,是美的构成部分,马克思说:“色彩的感觉是一般美感中最大众化的形式。”艺术是自然与人生的返照,色彩是一门复杂深奥的学问。“一阴一阳谓之道”,色彩的学问离不开阴阳之道。无彩色的黑、白、灰属阴,其中黑色的低度明应属阴,白色的高度明属阳;红、黄、蓝三原色属阳;黄色明度高的属阳,蓝紫色明度低属阴。红色热情昂扬、蓝色深沉安静;动为阳、静为阴。间色即叫二次色,复色叫再间色或叫第三次色,色彩配置万千变化,变幻莫测。色彩明度也叫光度或辉度,色彩的明暗、深浅、厚薄等构成都深含阴阳之妙。
刻字创作三部曲的第三部——赋色,赋色是依附于凹凸的版面而随形赋彩。“墨分五色”的书法在刻刀下荡然无存,然再经色彩的冷暖,干湿,浓淡,装点,令作品再进行一次阴阳刚柔的协调。而色彩的美的关系,难以用数字具体划定,只能模糊的在感觉或体悟之中去进行自由变化的把握,可以根据视觉感觉去着意创造某种视觉效果,让每一件刻字作品能展示或“暖变乎刚进之象”,或是“刚化乎柔退之象”。色彩于刻字作品颇具影响,因为色彩在阴阳变幻中具有节奏,富有节奏的色彩深具魅力,现代人的审美更多的向往节奏是科技时代大众生理、心理的需要。
五
艺术的阴阳刚柔说来源于古代哲学中的阴阳之说,正如《庄子·天下》所云:“易以道阴阳”。艺术的阳刚之美如雷,如雹,如长风出谷,如崇山峻岭,威严宏大,如骏马秋风冀北;阴柔之美如日初升,如清风,如晨雾,如云,如烟,如杏花春雨江南。蔡邕的“夫书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阴阳生焉,阴阳既生,形势出矣”,是我国书法史里最早提出阴阳说的书学观念,是汉字艺术美思辨的源头,是中国书画阴阳美的发端。中国书法的阴阳学发端是东汉时的蔡邕,中国画阴阳学说最精辟、概括且最翔实的分析是清代画家石涛:“一画也,无极也,天地之道也”。俯察仰观大千世界的一切,栩栩如生的动态与生机盎然的意趣皆一一可寓在浩如烟海的汉字艺术中,更能寓在现代刻字艺术创作的三部曲中。
刻字艺术创作前的素材即文学内容也都要能触动创作者的感情、激发创作的热情;书写时点画的藏与露,方与圆,中与侧,疾与缓;结体的向与背,欹与正,静与动,虚与实,开与阖;镌刻时阴刻阳刻,拙与巧,偃与仰,锐角与钝角,流线与直线;赋彩时的明与暗,冷与暖,掩与映,浓与淡,深与浅,笔、刀、色互为传神,在书法抽象基因基础上作三维空间的多层次、交叉的创造。阴、阳不是孤立自存,互不相干,艺术中的阴、阳关系是相互依存、相互补充、相互渗透、相互作用的。创作过程中的种种矛盾、对立与统一促进了刻字艺术的变化与发展。“阴阳相搏”、“阴阳合德”的创作,现代刻字艺术高不可攀、深不可测、价不可估、生生不已、蓬勃发展。艺术之道本乎天地,天地有阴阳之分,人有刚柔之分,创作中亦阴亦阳,亦刚亦柔,然而不是平等,平均,而是有所偏优,或以阳刚取胜,或以阴柔见长。“立天之道,曰阴曰阳;立地之道,曰柔曰刚”, “阴阳以气言,刚柔以质言”,刻字艺术家应立仁立义,气质高雅,文质彬彬,那么“天人合一”境界的作品即可以问世。一阴一阳构成了易经的基本精神,如何将此精神应用到现代刻字艺术创作中,我愿抛砖引玉。
:姑苏石刻
:大足石刻之摩崖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