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稽刻石
始皇帝三十七年(前210),秦始皇第五次巡游江南,东下会稽,祭大禹陵,登天柱山。凡是独裁者,都会想到身后的影响,就命左丞相李斯手书碑文,刻石记功,将此石竖于旁边的鹅鼻山山顶,这就是著名的“会稽刻石”。这是一件重大的历史事件,后来天柱山改称“秦望山”,鹅鼻山改称“刻石山”。
会稽刻石对我们来说是个重要的文化古迹,对秦始皇来说,却是耻辱柱。人们一旦议及会稽刻石,就会想到他的暴政,他的焚书坑儒。刻石之后,在回去的路上,秦始皇就死了。秦朝二世而亡。
《越绝书·外传记地传第十》载:“(秦始皇)正月甲戌到大越。留舍都亭 ,取钱塘浙江岑石,石长丈四尺,南北面广尺六,西面广尺六寸。刻丈六于越东山上,其道九曲,去县二十一里。”
秦时刻石现在找不到了,碑文内容却完整地记录在《史记》里。只是年代久远,司马迁后又出现新的版本,字数和内容都有了分歧。
会稽刻石的拓本,已成为我们学习篆书的范本。当然不可能是原拓。
《梁书》卷第十三有《范云传》,其中有一段写道:
齐建元初,竟陵王子良为会稽太守,云始随王,王未之知也。会游秦望,使人视刻石文,时莫能识,云独诵之,王悦,自是宠冠府朝。(试译:齐建元年初,竟陵王萧子良任会稽太守,范云成了竟陵王的下属,起初并没有受到竟陵王的注意。有一天竟陵王组织官员游秦望山,叫大家去看会稽刻石。当时大家都不识碑文,只有范云一人读得琅琅上口,很得竟陵王赏识,从此就成为最为得宠的人。)
宋人姚宽(字令威)写的《西溪丛语》也说到这件事。说始皇刻石别人多以为是两句一韵,而且写的是大篆,人多不识。范云却知道是三句一韵,在上山的前一天晚上范云找来《史记》,把李斯碑碑文读得滚瓜烂熟,所以第二天当着萧子良的面“读之如流” 。在萧子良眼里,范云成了“国学大师”,其他同僚只好干瞪眼。范云这家伙心机特多!
从这则掌故来看,会稽刻石在齐建元(479-482)初,不但确有其刻石,而且字迹还很清晰。
《西溪丛语》说唐代开元年间有一位名叫张守节的学者曾记载:“会稽山刻李斯书,其字四寸,画如小指,圆镌,今文字整顿,是小篆字。”张守节说得言之凿凿。
《西溪丛语》还写到,姚宽自己在绍兴(1131年-1162年)初年爬上秦望山找碑:“予尝上会稽东山,自秦望山之巅,并黄茅,无树木。其山侧有三石笋,中有水一泓,别无他石。石笋并无字。复自小径别至一山,俗名鹅鼻山。……山顶有石如屋大,中开,插一碑於其中,文皆为风雨所剥,隐约就碑,可见缺划,如禹庙没字碑之类,不知此石果岑石欤?非始皇之力不能插於石中。此山险绝,罕有至者,得一采药者则至之耳,非伪碑也。或云大篆,或云小篆,皆不可考。”这位姚先生不辞辛劳,估计身体也好,居然两座山都去转了转。秦望山上没有找到碑,鹅鼻山山顶上找到了,只是字已无从分辨,但痕迹还是有的。采药人也说这是真正的会稽刻石。姚令威把秦始皇看成是力大无比的巨人,认为这块来自钱塘江边的岑石只有秦始皇亲自动手才插得上去。
姚宽之前的古人大都持“秦望山说”,其实晋人王彪之已把鹅鼻山称为刻石山。范云读碑、姚宽访碑以后,会稽刻石在鹅鼻山已成定论。古时地理名称较为笼统含糊,一大片山统称秦望山。后人的地理名称逐渐细分,于是在“秦望山”中间又出现了“鹅鼻山”,也是有可能的。这当然只是我的想当然而已。
另外还有“何山说”。姚宽登鹅鼻山后二十余年,他的外甥莫济到会稽任职(相当于教育局长),与同事王十朋说及会稽刻石。他认为会稽刻石是秦始皇刻石中字数最多的(296字)的一块,不单在书法上是“后学之宗匠”,就文物而言也是“传国之遗宝”,非同小可。莫济对舅舅姚宽的说法有疑问:姚宽说鹅鼻山顶石屋插有石碑,现在石屋尚在,碑却不见。意欲继续搜访。可见莫济是个很顶真的人,估计他已经上鹅鼻山山顶去看过。王十朋是南宋名士,中过状元,当时在会稽任“签判”。莫济一说,自然对会稽刻石很感兴趣。他请会稽县“尉”(相当于副县长)梁次张一道留意。这位梁先生对寻访会稽刻石很重视,但一怕鹅鼻山上的虎狼,又怕山神木客怪罪世人的干扰,犹豫再三。有一次到云门寺,僧人告诉他何山上有碑,立即报告王十朋,王十朋因公务缠身,请梁登何山。梁叫上一名拓碑人,随带干粮,硬着头皮上山了。
梁次张一路辛苦自不必说,最后在何山上找到了“碑”,碑上也没有字。但既然上来了,也不甘心空手回去,他还是请拓碑人拓了一张纸下来,交给了王十朋。我估计王十朋面对这张碑拓一定目瞪口呆。因为那张拓来的纸,上面没有一个字。莫济、梁次张、王十朋各写了一首长诗记其事。我敬佩他们尊重历史的精神,三首长诗没有说会稽刻石就在何山上,只是说“尽记本末,以俟后之君子”。最滑稽的是梁次张,他说,以后有人追访会稽刻石,肯定会把我的诗从头读到尾。我就是把他的诗从头读到尾的人,不由得会心地一笑。
近日看到邹志芳先生《历代诗人咏会稽山》一书,其中涉及会稽刻石的诗文搜集丰富,论述详尽,令人有相见恨晚之感。
陆游也曾兴致勃勃地爬上鹅鼻山找碑,上山前还特地买了一双适宜登山的“芒屩”。有诗为证(《剑南诗稿卷二十二》):
街头旋买双芒屩,作意登山殊不恶。
苍崖无罅竹鞭逸,崩石欲坠松根络。
凭高开豁快送目,历险崎岖危著脚。
川云忽起两蛟舞,瀑水高吹万珠落。
大岩空腔谁所刳?绝壁峭立端疑削。
坡平或可坐百人,峡束仅容飞一鹤。
蛇蹊岌岌头目眩,鬼谷惨惨神先愕。
秦皇马迹散莓苔,如镌非镌凿非凿。
残碑不禁野火燎,造物似报焚书虐。
人民城郭俱已非,烟海浮天独如昨。
诗前有题曰:“登鹅鼻山至绝顶,访秦刻石,且北望大海。山路危甚,人迹所罕至也。”陆游说“残碑不禁野火燎,造物似报焚书虐”,可见对秦始皇也是持批判态度的。
我粗粗翻阅《剑南诗稿》,发现陆游在家乡时时常在城南山区转悠,对秦望山、何山、鹅鼻山这一带非常熟悉,常常住上十天半个月。陆游比王十朋晚出生13年,肯定也听说过“何山说”,但他不去何山上找李斯碑,说明他也不认可“何山说”。
去年六月某日在县文保所工作的葛国庆、金东海来找我,说由鹅鼻山下的岔路口村开拓旅游项目,要我为鹅鼻山写一块碑。凿在鹅鼻山之巅的岩石上。碑文如下:
史载秦会稽刻石立鹅鼻山,戊子孟秋绍兴县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组探石至此,为之记。
在鹅鼻山顶刻碑,真是“斯翁之后,直至小生”,这是千载难遇的好事,我自然满口答应。下面就是我写的碑文,印是田丰所刻。
不久,碑凿好,约定七月五日一同上山拓碑,葛国庆和村书记尉瑞庆热情邀我一起上山,我咬一下牙,也就同意了。
岔路口村位于绍兴县平水镇会稽湖(平水江)上游,若耶溪源头,距绍兴市区22公里。由洪溪、岔路口、养龙、嵋山四个自然村组成。平整的柏油马路直通半山腰。古人为我们留下了很多难解之谜有待我们去探讨,到这里来登山访古的人越来越多。这里充满着待开发的旅游资源。
鹅鼻山多别名。王彪之称作“刻石山”,姚令威又说“越王栖于会稽,宫娥避于此,名‘娥避山’。”《越绝书》载作“越东山”。当地人却称“峨眉山”。
村里有资料介绍说:“峨眉山海拔594米,山势陡峭,挺拔巍峨。沿乡间小道。攀岩登高,但见山上怪石矗立,形态万千,蔚为壮观。四处悬崖峭壁,奇峰幽谷,气势雄伟。远眺会稽诸峰,越州山川尽收脚下。”
现今的鹅鼻山不再是“人迹罕至”,但上山的路还是与陆游所说的“苍崖无罅竹鞭逸,崩石欲坠松根络”差不多。我的皮鞋也没有陆游那双“芒屩”适宜登山,有一段路我全靠村书记小尉那只有力的手把我拉上去。他说,他上山只要二十多分钟。
终于到了山顶,照片上我手下所按的那块大石,大概就是姚宽所说的“石大如屋”了,陆游说“坡平或可坐百人,峡束仅容飞一鹤”说的都是实情。
放眼望去,“会稽诸峰,越州山川”的确“尽收脚下”,可是李斯的碑、范云的诵读、姚宽、莫济、陆游的踪迹终究杳不可寻了。
石工在作最后的修饰,拓碑开始了。
拓碑的主力是葛国庆。他富有经验,手艺熟练,本来准备拓二张,为我,又特地多拓一张。用的是泾县产较厚的卷装裱背纸。拓碑是力气活,工具又只带了一套,这一天葛国庆是够辛苦的。
墨趣会书友金东海也能帮上忙。
拓好的宣纸,就在可坐百人的“石屋”上晾干。
最后是摄影留念,下山。我们回来走的是另一条较缓的路,走一段休息一段,坐下后真不想再站起来。
现存的会稽刻石仿刻,不在鹅鼻山上。元至正元年(1341),绍兴路总管府推官申屠駉以家藏旧本摹勒,置于府学宫之稽古阁( 今绍兴市稽山中学)。碑高230厘米,文小篆,与《史记》所载字数也不全一致。清康熙(1662-1722)年间又为石工磨去。乾隆五十七年(1792) 知府李亨特嘱钱泳以申屠氏本双钩上石,刘征刻,立于原处。现移于大禹陵碑廊。
作者简介:
朱非 (绍兴书画家) 锁定 朱非,1945年出生于浙江绍兴。自幼学书,临池不辍。楷书学欧,行书学二王、赵、董。擅行楷。现任中国老年书画研究会艺委会委员,中国收藏家协会书画收藏委员副主任,绍兴市墨趣会会长。 朱非书法流连传统,不随时风;运笔老辣、干净。六十岁后自成一体。分别在绍兴、宣城、无锡、北京、哈尔滨、萧山、浦江、福州、常熟、温州、通渭、日本等地举办书法展览,并多次为重要景点书写碑文、楹联,颇得行家好评。 已印行的文史作品有《斗门史说》、《斗门之谜》;书法作品有《朱非行书两种》、《春夜宴桃李园序》、《古越龙山碑》、《春山朱墨》、《梦逐晋唐》、《画眉深浅》、《西安都城隍庙碑》、《我写我体》、《兰亭十三跋》、《翰墨书香----朱非、苏士澍金石书法求教展》、《砚馀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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